十分鐘後，林澤希慢慢平覆下來，他站在玄關處沖著客廳說到：“少爺，你要是沒啥事我就先回去了。”

顧明一擡頭看見他那張慘白的臉和額頭上包紮著的方形紗布，腦海裏迅速閃過今天淩晨他坐在沙發上縮成一團的樣子。顧明的心一下子軟了下來。

“時間也不早了，今天晚上就留在這吧。”說完顧明起身從房間衣櫃裏翻出一件白T-Shirt和一條純棉的五分褲扔給他。

林澤希將睡衣放在沙發上，站起身準備離開：“不用了，我還是回去吧。”

顧明搶先一步攔在他前面，“回去哪兒？昨天你不是說你那裏晚上出去不安全嗎？”

林澤希搖了搖手，“我不要緊的，都習慣了。”

顧明腦海裏浮現出那間簡陋破舊的屋子和狹窄骯臟的街道，轉身走到門邊，按下旁邊一個圓形按鈕，只聽見門鎖哐當一聲，屋子裏再次陷入安靜。

“你今晚就住這兒，我不給你開門，你是出不去的。趕緊去洗澡。”顧明說著，拿起沙發上的睡衣塞進他懷裏，在身後催促他趕緊洗澡。

林澤希神情有些恍惚地沖了個澡，換了身衣服，顧明將他安頓在隔壁的客房裏睡下。

顧明一個人坐在客廳裏，看著門口放著的那雙廉價皮鞋，他的心情又開始煩躁了。他一直想和這個窩囊的男人劃清界限，不知不覺兩人的交集卻越來越多，走得越來越近。最難以理解的是，今晚他居然突發奇想地留他住下。

顧明沈著臉，從茶幾下面的抽屜裏翻出半包煙和一個打火機，啪的一聲給自己點了根煙，背靠在沙發上開始吞雲吐霧。他平時不怎麽抽煙，只是在心情很煩躁的時候會迷戀這種吞雲吐霧的感覺，好像體內的所有煩惱和負面情緒都隨著煙霧一吐而空。一直折騰到半夜兩點，顧明才躺在沙發上輾轉睡著。

晨光中，林澤希悠悠轉醒，窗戶外面燦爛的朝陽透過紗制窗簾射進來，照得整個房間亮堂堂的。房間只有一張雙人床，一個衣櫃，兩個床頭櫃，家具種類和他那間小臥室一模一樣，可是整個房間的格調和氛圍卻有著雲泥之別。潔白的墻壁沒有一點汙漬，頂上吊著一盞水晶燈，白天陽光透過水晶在天花板上折射出五顏六色的光暈，鮮艷而不媚俗。除此之外，房間裏所有家具擺設都是以黑白色調為主，顯得沈穩大氣。還記得他讀大四的時候，和父母盤算畢業後在市裏買一小套房子，從棚戶區裏搬出來，過上有煤氣有沖水廁所的日子。在清晰的回憶裏，這是他第一次在這樣幹凈整潔的房間裏醒來。

林澤希從床上坐起來，小心地掀起被子的一個角，盡量不弄亂鋪在床上的其他部分。他下床後將被子鋪得整整齊齊的，連上面的每一個褶皺都一一撫平，就像對待一件易碎的珍品一樣。

他輕輕打開房門，看見顧明躺在沙發上，身上什麽都沒蓋，風從開著的窗戶外吹進，將紗制窗簾揚起來，客廳裏也彌漫著蓬勃的朝氣。他還不滿二十歲吧，根本還是個孩子，這麽俊俏的眉眼，簡直和那人一模一樣。這是他第一次仔細觀察他，越看越覺得像，像那個鐫刻在他最美回憶中的模糊影子，胸口那抹鮮紅的印記。

他站在沙發旁靜靜看著他好一會兒，到衛生間洗漱完畢後走進廚房。他打開冰箱，從裏面掏出兩個雞蛋，一小碗面粉，植物油和甜面醬，開始忙碌起來。

清晨的陽光照射在顧明的臉上，他緩緩睜開雙眼，耳邊聽見烹飪食物發出的滋滋聲。他一下子坐起來，看見門邊放著一雙廉價皮鞋，昨晚的回憶逐漸清晰。他走到廚房門口，看見那抹瘦小的身影正忙碌著，右手握著不銹鋼鍋鏟，左手握著煎鍋的手柄輕輕晃動著，一縷白色的蒸汽混合著濃濃的煎蛋香味溢滿了整個房間。

林澤希一轉頭，看見顧明正倚著廚房門看著他，“少爺，你醒了？我只在冰箱裏找到面粉和雞蛋，就做雞蛋餅當早餐，很快就好了。吃完我送你去學校。”

顧明再看了他一眼，轉身準備去洗漱，才走了兩步突然回過頭來說：“以後不要叫我少爺，直接叫我名字就行。”

林澤希將煤氣爐關上，盯著顧明看了一會兒簡單應了一聲，開口道：“小明。”

顧明好不容易緩和下來的臉色又黑了，他深吸一口氣皺著眉頭，語氣僵硬地說：“叫我顧明。”從小學開始寫記敘文起，有一半以上作文的主角都是小明，各種奇葩的故事都莫名地被安到這個名字上。因為這個，他從小沒少被別人笑話。

“哦，顧……明。”澤希終於叫出了全名，表情卻極度不自在。這讓顧明的心情更糟了，這個男人就是存心給他找不痛快的。

從洗手間出來，空置已久的餐桌整齊的擺上了餐具，中間一個大盤子上放著一張煎蛋餅，黃澄澄的，看上去很美味。澤希拿著一把餐刀熟練地將煎蛋餅切成四塊。另外兩個小盤子裏分別裝著兩個煎雞蛋，規則的圓形，一面煎得黃黃的，另一面蛋黃軟軟的卻不稀。顧明過去在西餐廳吃到的煎雞蛋，技術也不會比眼前的更好。冰箱裏拿出來的橙汁，明明一人一罐就可以，他卻很用心地倒在玻璃杯裏，整齊地擺在餐桌上,杯底還墊著從買來就沒用過的藍白格子杯墊。旁邊一個小碟子裏放著甜面醬，另一個放著白糖。

“冰箱裏的東西只能做這些了，你嘗嘗味道怎麽樣。”他在顧明的對面坐下，擡頭看著對方，期待著他趕緊動筷子。

顧明直接用手卷起一塊餅在甜面醬裏蘸了一下，嘗了一口。雖然是煎餅，但是一點也不油膩。表面脆脆的卻一點都不硬，中間軟軟的咬起來口感很好。顧明兩口就吃完一塊餅，澤希一直看著他，沒有動筷子。

“你怎麽不吃？”

澤希輕扯嘴唇笑了笑說：“其實我早上沒有吃早餐的習慣，你要是能吃完，就全吃了吧。”

顧明皺著眉頭一臉不悅地說：“你當我是豬啊？趕緊吃，我吃一半你吃一半。”

“那我就喝這杯果汁好了。”說完伸手端起杯子正要喝，卻被顧明一把搶了過去放在自己面前，隨後起身從飲水機裏接了一杯熱水遞到他面前。

“早上起來先喝一杯熱水胃會好受一點，得了十多年胃病這都不知道嗎？”顧明語氣不太好。

澤希看著眼前的熱水，有些尷尬地端起來喝了一口，“哦，我好像知道，只是沒太放在心上。”

顧明心裏更不舒服了，仿佛氣他連自己的身體都不放在心上。“對了，昨天晚上你是怎麽了？被嚇成那個樣子。”

“那個不影響日常工作的，平時的正常接觸沒問題。只是如果有人出其不意地拉著我，或者摟著我，我就會突然恐慌起來。”林澤希低著頭解釋道。

顧明點了點頭，沒繼續問。他之前對心理學很感興趣，也讀過不少心理學著作，他知道剛才林澤希的樣子是突然發了恐慌癥，發作源就是自己突然抓住他的手臂。每個正常人都會有恐慌的情緒存在，正常人突然被別人嚇到也會恐慌，但是僅僅持續一會兒就好了，最多就是突然心跳加快，手心冒汗之類的小癥狀，只維持短短幾秒鐘時間就能自動消除。但是恐慌癥患者卻不是，他們的恐慌程度和時間往往與事實不成比例，一件小事就能讓長時間高強度的持續恐慌下去。這是一種心理疾病，一般是某種心理創傷的後遺癥。

澤希看了看墻上的鐘，已經七點半了。他拿起筷子開始狼吞虎咽地吃著面前的煎蛋，顧明還來不及讓他慢點吃，他就已經吞下了整個煎蛋，抽了一張紙擦著嘴巴。

顧明拿起一塊餅放在他身前的盤子裏，“把這個也吃了。”

“哦。”澤希應了一聲，伸手將那塊雞蛋餅撕成七八塊，拿起其中一塊蘸了白糖放進嘴裏。

“你喜歡蘸糖吃？”顧明一邊蘸醬一邊問，他早餐從不喜歡吃甜的東西，尤其是煎餅蘸糖這種又甜又鹹的味道，他更是接受不了。

“恩，我喜歡吃糖，甜甜的讓我感覺很幸福。”澤希看著桌上的糖碟說到。

顧明一言不發地埋頭苦吃，這麽矯情的一句話，換作平時他早就翻白眼了，可是現在從他嘴裏說出來，竟覺得有些萌。

“你今年幾歲？”顧明隨口問。

“誒？我……二……二十五。”

“二十五？真的假的？”顧明下意識地驚呼出聲，在看見澤希一臉尷尬的神情後，才意識到自己的反應有點誇張。不過從第一次見到他，他就默認對方已經是個三十多歲的大叔，卻從沒想到他只比他大五歲多。

“我……看起來比較顯老，不過確實沒滿二十六歲。”

“哦。”顧明沒再說話，埋頭將桌上的早餐吃完，對澤希說：“先別收拾了，你趕緊送我去學校，我今天就只有早上兩節課，放學回來連午餐的碗一起洗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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